忠实地理解古典，你才能发现对现代人有用的启示

小欧说

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刘笑敢对老子自然观的研究，让我们深刻领会到老子对自然万物的尊重。在老子的时代，圣人以百姓为先，他不高高在上，也不作威作福，或者操控一切。

在今天的国学热中，有一个很流行的观点：每个人都可以对古典名著有自己的理解，比如一百个人便有一百个《红楼梦》，一千个人便有一千个《老子》。但是，在忠实地理解古典名著和寻求个人的现实需要之间，必须保持好平衡。

忠实地理解古典，你才能发现对现代人有用的启示。我们之所以要研究国学，是因为我们现代人的某些需要是已有的或者已经流行的东西不足以回答的。所以我们要到古典中去寻找一些现代生活中没有的东西。我们必须认真地回到古典，这样才能有新的发现。否则你只是把现代人的想法当作古典智慧来接受，学不到任何东西。

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一个教授写文章说，他发现在亚马逊上《老子》的英文版最畅销的前四种都是不懂中文的人翻译的。乍听很奇怪，可是你仔细一想就觉得有道理。因为译者不懂中文就没有束缚，没有束缚就能写得使美国读者读起来舒服。畅销的译本都是诗人、作家翻译的，英文文笔很好，非常流畅、典雅，会用很多美妙的词语，而且可能加一点基督教的内容，加一点佛教的内容。曾经因为里根引用过《老子》里的“治大国若烹小鲜”，美国一个出版社很有生意头脑，马上请一个美国的诗人来重新翻译《老子》，开出的稿费是一百万美元。你说这个翻译能不能忠于原意呢？

我认为，不忠实地研究古典的原文，就得不到原文的真意，就不能为现代社会提供新的思想；只是把现代人想要的、喜欢的东西，附庸在古文上表达出来，虽然很生动，对于娱乐也有所帮助，但和忠实理解古典、求索新的思想是两回事。我们做学问研究《老子》的思想，追寻原文的真相，能保证达到吗？我不能保证。“唯一的本意”可能是不存在的，也可能我们碰巧碰到那个“唯一的本意”，这都是没有定论的，但是我们不能放弃那个趋向——无限趋近本意的方向。

老子对“自然”的理解

要追溯《老子》的原意，不得不问：老子所言“自然”作何解？带着这个疑问，我们回到《老子》的原文。

“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家思想的现实意义作文，道法自然。

如果我们说这句话里的“法”是指“效法”，那么对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起名专家，目前社会上有哪些解读方法呢？

第一种解读方法，一种认为“自然”是指自然界，另一种认为“自然”是指原则、价值、秩序，“道法自然”就是道推崇、提倡、效法、实践自然的原则或价值、方式。

第二种解读方法，“道法”是一个词，作为主语，“自然”做谓语，“道法自然”就变成道无所法，它以自身为法，道法自然。

第三种解读方法非常独特，它把这句话读作“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意思是：人法地之所以为地道家思想的现实意义作文，法天之所以为天，法道之所以为道，最后是法自然，而“自然”的意思是“自己如此”，“法自然”就是“法自己”。

“

圣人……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

“弗敢为”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而是指不胡作非为。“辅”绝对不是放纵和包庇，也不是辅助，如果我们把“自然”理解为本性，那么万物的本性本来就那样，并不需要辅助，我觉得“辅”应该是可以解释为“为万物的生长提供条件”，而不是理解为一种具体的行动。

“万物”这个词我觉得很重要，万物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甚至没有对错、亲疏之分。这也是道家和儒家的区别，儒家强调道德价值，喜欢有道德的人，不喜欢没道德的人，但老子是不管人有没有道德，都属于万物。

“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老子想强调道的尊贵，而道的尊贵地位是哪里来的？是自然而然来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忠实地理解古典，你才能发现对现代人有用的启示，没有外在的东西给它尊贵的地位。自然是非外力作用影响，非突然状态，也并非是可以追求的结果。

“

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第一等的治理天下的领导人，是下面的人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没感觉他在发号施令，也不需歌颂他、感谢他。次等的领导人是做了很多好事，百姓亲近他、歌颂他，这是儒家最常见的好的领导人。再次等的领导人就是老百姓敬畏他。第四等是老百姓辱骂他、恨他。最下等的领导人就是逼得老百姓造反。

“百姓皆谓我自然”的“自然”显然不是指自然界，也不是指某个事物的属性。而是说，大功告成,诸事办妥,老百姓都认为我本来就是这样自自然然的。也就是说,完成功业的过程没有受他人强制的感觉,也不需要感恩戴德，这是无为而治的最高境界。

“

希言自然。

圣人很少说话，符合自然的原则。

我们读了这些原文中的“自然”，也许可以总结一下，《老子》的“自然”最可能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如果从基本词义来解答《老子》的“自然”是什么，应该就是“自己如此”或“自然而然”道家思想的现实意义作文，即没有干预，没有直接的操纵，感受不到来自圣人的命令；甚至如果生活得很好，都不必感谢治理者的功劳。所以，没有外在的干预、冲突才是自然。

十几年前当我研究到这一步时，我满意了。但后来我发现又不行了。这个解释没有把《老子》哲学之“自然”特有的意思表达出来。我认为，“自己如此”存在一个动因的内在性，外在的影响就是用来借鉴的、辅助的。还有一点就是“自然”包含了发展轨迹的平滑性，变化要顺其自然，不能变化太大，太突然。

老子的“自然”观是对一切事物的尊重

我的学生问我，说他不想当圣人，是不是老子的哲学对他来说就没有价值。我说，今天的社会是没有圣人的，我们要根据时代把“圣人”改造成“一切上位之人”。在老子的时代，圣人不高高在上，也不作威作福，或者操控一切，不敢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百姓前面，他以百姓为先。这是老子的精神境界。

我所说的“一切上位之人”，就是父母相对于子女，老师相对于学生，校长相对于教师和学生……这些人都是可以实践老子所说的“辅万物之自然”的原则的。因为在上位，至少是某个角度的上位，才有辅的机会和可能。也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能力去辅，也有责任去辅。

而我把《老子》之“万物”解释为“一切生存个体”，不是特指一只狗，一棵树，一条河。一个人是一个生存个体，一个家庭是一个生存个体，一个学校是一个生存个体，一个公司也是，一个城市也是……这样的话，一切上位之人，“辅”的对象就包括子女、学生、教授……辅一切生存的、有生命的单位，这样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学习《老子》的“辅万物之自然”的原则，都可以实行“道法自然”的原则。

《老子》的自然代表着最高价值，而且是正面的，整体的。另外它也持有一个中立的价值观念，它和其他的价值体系可以相融，为什么呢？因为它就是要一种自然而然的秩序，自然而然的和谐就够了。我辅万物的自然发展，不管是你是信仰什么宗教，也不管你从事什么行业，也不管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对《老子》的“自然”来说，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辅万物之自然”相当于对一切生命的尊重：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故无弃人，故无弃物。

老子还说：“战胜以丧礼处之。”以对待丧礼的态度对待胜利，为什么呢？因为杀人重，杀人多要表达悲哀，否则说明你是乐杀人。

《老子》哲学的现实意义

《老子》的哲学是针对我们的传统文化的弱点的，我们的弱点就是熟人文化的问题。《老子》的哲学适用于陌生人群的价值和状态忠实地理解古典，你才能发现对现代人有用的启示，对陌生人来说，理想的状态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气氛。比如我来讲课，你们就安安静静地听，讨论就自然而然地讨论。但是中国文化中，我们对熟人热情，但对陌生人不关心。老子的道法自然的原则是以自然而然为最高原则，是不考虑生熟、贵贱、亲疏的，这一点对现代华人社会还是有启示意义的。儒家思想里讲了很多亲人之间的关系，君臣、父子、兄弟、夫妻这些，但是很少讲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很少讲大的群体之间的关系如何相处，《老子》哲学正好可以补充这一点。

老子哲学能够较好地调节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矛盾冲突。总的来说，我们要一个整体的和谐秩序，而这个和谐的秩序不是以压迫全体人，或压迫某些人，甚至也不是以压迫百分之五的人作为代价而获得的。每个个体都能得到同样的尊重和保护。

（本文根据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刘笑敢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北京校区EMBA艺术人文讲座上的演讲整理而成，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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